枣花匆忙低下了头。她嗫嚅着,嘴里不知胡乱地说些什么,小庚一句也没有听清。她正这样说着呢,突然从她的身后,从西厢房的门前,传来了用力泼水的声音。那哗的一声响,把她吓了一跳。她蓦然回首,只见巧姑正拎着一个脸盆,站在那边无言地望着她。在淡淡的月光下,她的那双永远含笑的眼睛,射出了一种比锥子还犀利的光。这光,使枣花心中一悸,顿时乱了方寸,连跟小庚打个招呼都没顾得上,就急转身一头钻进了屋。
她进屋以后,费了很大的劲,才使自己平静下来。这时,她后悔了,后悔自己太性急,没看准家里人都睡了没有;也后悔自己在巧姑出来后太失态,没有沉住气稳稳当当地走进屋,就像啥事儿没有一样。现在,一切一切都糟透了,都无可挽回了,即【我爱线报网】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。唉,人要是倒霉,真是喝凉水都要塞牙缝儿。不该让别人看到的事,怎么偏偏总让她看到呢?
枣花和巧姑这一对妯娌，关系说不上太好,也说不上太坏。她们两个人,这些年来,没有红过一次脸,但也不像喜鹊和枣花那样总爱凑到一块儿说悄悄话。枣花对巧姑,是三分敬,六分怕,一分亲。尽管她的眼睛总是含着笑,尽管她说起话来声音总是那么好听,尽管她在哭的时候也比许多人笑着好看,但不知为什么,枣花就是怕她。她怕她的那一张嘴,怕她的那一双眼,更怕她那一肚子的道道。自从过门那一天开始,她就有这种感觉;那次往回拿粮食叫她发现以后,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。在她和巧姑的关系上,她时时、处处、事事都让着她,很自觉地把自【我爱线报网】己排在她的身后,从来也不僭越一分一厘。
她不仅让着巧姑,而且在关键的时刻也护着巧姑。她是一个知恩必报的人。她认为只有这样,才算对得起她,才能报答她没有向公爹告发她的大恩。
就在她往回拿粮叫巧姑发现以后不久,她不只一次地发现巧姑也往回偷粮食。那一段,巧姑家的家道早已中衰。半仙儿两口子的日子,也相当的艰难,同兵强马壮的茂源老汉家差着很远一截。在这种情况下,巧姑总是千方百计地往回倒腾点儿粮食,给爹妈以接济。她住在西厢房,一开后窗户就是娘家的小院儿,同时银锁在她面前又是言听计从,这样她往回搞腾东西就占了地利人和之便,多年来从未叫公爹捉住过。
然而,枣花跟别人不同,她是一个细心人,巧姑的行为她很快就发现了,只【我爱线报网】不过是守口如瓶,从来没向别人说过罢了。她这样做,一方面固然是为了报答巧姑,但另一方面也包含了对贾半仙儿两口子境遇的同情。她从娘的生活中看得出,那种缺柴少米的日子,难啊！
有一回,她半夜起来解溲,一开门儿,正瞧见巧姑从仓子里拎出一小袋粮食,蹑手蹑脚地往屋走。她慌忙退了回来,一直等她进屋了,才出去。谁知,那巧姑忙中出错儿,在仓门口把口袋刮了一个小窟窿,漏出了不少苞米粒。第二天一大早,枣花一起床,就见公爹正和大哥金锁站在仓子门口,比比划划地嘀咕着什么。她走过去一看,心里顿时明白了,暗中为巧姑捏了一把冷汗。
“哼,属屎克螂的,连吃带推!”金锁愤愤地说:“这事儿,非查不可!”
“不像话呀!”茂源老汉也说,眼睛【我爱线报网】不断地朝西厢房那边瞅,脸色像一块沉重的铅,“金锁,你去把银锁给我喊来!”
枣花一见这势头,知道事儿有可能闹大了。于是,就赶紧出面,替巧姑遮掩：
“爹,大哥,你们是说这米粒儿吧?这是……我撒的。”
“你?”金锁扭过头,紧紧地盯着她。他有点儿不相信她的话。
“真的,是我。”枣花从小就没有撒谎的习惯,说这话的时候,脸红了,心跳了，“昨晚,我想给小龙、小虎炒点儿苞米花,就……”由于心跳得太厉害,她说不下去了。
“噢……”茂源老汉赶忙拦住了她的话头,把手一挥,说:“不要紧,不要紧,撒了就收起来呗！”
金锁张了张嘴,还想说什么,但一看向他射过来的那目光,把到了舌尖的话又吞了回去。
“你该干啥,就去干啥吧!”茂源老汉向金【我爱线报网】锁下了命令。金锁听话地走了,茂源老汉也走了。他临走的时候,冲枣花宽容地、含蓄地、同时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。
就这样,那件事让枣花帮助遮掩过去了。她使巧姑化险为夷了。当然,巧姑自己并不知道。她是主动这样做的。这样做了以后,她就觉得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自己的负债感,也拯救了自己的灵魂。但是。她对巧姑的惧怕,却一丁点也不曾减少。
现在,她更怕巧姑了,特别担心她把今晚的事说出去。因为她知道,那巧姑虽然与她一无冤,二无仇,但同小庚却是冰火不同炉。她总想整治他,却一直没整治了。这一次,把柄在手了，还能饶过他?万一,她把这事儿告诉了公爹,怎么办?唉,真是过了盘丝洞,又上火焰山——一难接着一难啊!
未完待续……
本文选【我爱线报网】自韩志君的文学小说《命运四重奏》，1987年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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